年10月,新疆独库公路起点-独山子。
接待的老刘,高高瘦瘦、50多岁,话不多。武警退役后,在一家公司负责生产经营。为了尽地主之谊,老刘执意带星火叔去吃兵团三连的炒鸡。星火叔问,多远。
他坐在驾驶位上没有回头,打上火回答到,不远。
戈壁的风景枯燥且无聊,星火叔先是盯着地平线上的夕阳,然后又盯着老刘一明一灭的烟头,再然后……就睡着了。
醒来时,满天繁星。掏出手机一看,已经夜里11点了。
星火叔赶紧问老刘跑多远了,老刘依旧回答不远。星火叔打开地图,特么已经跑出公里了。
那晚吃得尽兴、喝得也尽兴。
只是回来后,星火叔怎么也想不起那晚的炒鸡到底好吃在哪。
只是记得,公里在新疆人眼里,不远。
1
江浙沪,俗称包邮地区。
也许30公里,就能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。之所以包邮,大约是城市之间的距离太近吧。
不像新疆,跑出公里,甚至没有摸到这个城市的边缘。
假设新疆也包邮,估计不知道累死多少马匹。
因为城市之间的距离不远且经济发达,生意人的触角四通八达。自然,也带来了饮食文化上的交流,因此饮食上有很多共同点。
虽然口音各异,变态如温州,十里不同音;但是在饮食上的差距,还没有口音那么大。
所以,在星火叔们外人眼里,江浙沪就是一个地区。
江浙沪的中心城市-上海,基本位于中国版图的中心。
向北走距离哈尔滨,公里;向南走距离海南公里。地理位置决定了,江浙沪地区是南北饮食文化碰撞-交融的地方。
如果说饮食上的共同点,星火叔脑子里首先冒出一个词,清淡。
北方人讲清淡,肯定是盐放少了。要想刺激点,多来点盐嘛。星火叔还记得当年在陕西榆林的定边县,吃饭必备一碗清水,不是用来喝的,而是用来涮菜的,太特么咸了。
岭南地区讲清淡,必然是指食材的本味。什么都不加,原汁原味才好,北方人定然是吃不惯的。
所以,这里说的清淡,是南北饮食碰撞-交融后的清淡。
向北走,用盐过重;向南走,嘴里能淡出鸟;江沪浙是恰恰好的那一部分。
这种清淡,能让味蕾得到极大的休息。
在这里,所谓最猛烈的辣,大约也只抵得上湖南、湖北口中的微辣;所谓齁咸,也就是鲁菜里少放了点酱油那种感觉。
2
如果把美食比作人的话,江沪浙地区饮食可谓是谦谦君子,人到中年而不油腻。
中年并非贬义,年龄意味着积淀。
每种吃食背后,都有文化的传承,江浙沪莫不如此。如上海人吃蟹,必备拆蟹八件套方显优雅。虽然繁琐,但是用牙撕咬,尽管痛快,却少了点文明。这不是矫情,人类几千年的挣扎,不就是脱离动物性吗?
油腻指的是不清爽、不体面、不优雅,很多中年人大腹便便,只视觉上就油腻。而江沪浙的菜,普遍精致,虽然分量小,不像东北的乱炖一样实惠,但是赏心悦目,哪还有什么油腻感。
再说味道,江沪浙的吃食入口,清淡而不寡淡,油盐酱醋糖用量恰当,就像宋玉的辞赋——《登徒子好色赋》写得:东家之子,增之一分则太长,减之一分则太短。这不是正是一个中年人的人生修养吗?
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参禅的《三重境界》:参禅之初,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;禅有悟时,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;禅中彻悟,看山仍然是山,看水仍然是水。
做人亦是如此,活通透了,便返璞归真。江沪浙的吃食,大约也是通透了。
3
江沪浙在外地人眼里那是一个地区,在当地人眼里绝不是一个地区。
这个地区的人,擅长窝里斗,且存在着漫长的鄙视链。上海人瞧不起外地人,苏南人瞧不起苏北人,浙东人瞧不起浙西人。
在饮食上也是一样,各个觉得自己天下第一,老子谁都不服。定要分出个高低,那可难了。
上海菜,说自己是中国的主要地方风味菜之一,讲究四季有别,以生煸、滑炒、蒸、煨、炖、红烧……见称,且汤浓汁厚,清淡素雅,浓油赤酱兼之。
苏菜,说自己是八大菜系之一,讲究火候、选料严谨,烹调技艺以炖、焖、煨著称,重视调汤,保持原汁。
浙菜,说自己是四大菜系之一,特点是选料讲究,烹饪独到,注重本味,制作精细。
星火叔不知道菜系究竟有几个分法,但是你听这词,都小母牛坐飞机——牛逼上天了。
如果你细细考究,这几个菜的特点不是一样?大约这些说辞是文人想出来的,如果让大厨来写上海菜、苏菜、浙菜的特点,定能各有特色、精彩纷呈。
4
形容词究竟是太虚,来点实际的才是上策。
为了避免无辜的伤亡,作为外人,星火叔可以斗胆请几个课代表。
上海菜的课代表,可以是“草头圈子”。
“草头圈子”实际上是两道菜,生煸草头和红烧圈子,“草头”指的是苜蓿,“圈子”则是猪直肠,因猪肠油脂太多,而草头是著名的“油抹布”,两相搭配,草吸油脂,肠浸清香,大有“洗尽铅华,摧刚为柔,清雅脱俗”的感觉。
苏菜的课代表,可以是“将军过桥”。
“将军过桥”即黑鱼两吃,因黑鱼性烈,是凶猛鱼类,群鱼见了都会“退避三舍”,故冠以“将军”。
“过桥”是说将下好的面条从锅里挑入放有鲜汤的碗中。
这个菜选用重2斤左右的鲜黑鱼,鱼肉制成炒鱼片,鱼骨、鱼肠等制汤。一鱼两吃,有菜有汤,鱼片鲜嫩可口,鱼汤浓白如乳,汤中鱼肠如佛手。
浙菜的课代表,可以是西湖醋鱼。
这菜好就好在有故事。
不知道某年某月,西子湖畔住着宋氏兄弟,以捕鱼为生。当地恶棍赵大官人见宋嫂姿色动人,杀害其兄,又欲加害小叔,宋嫂劝小叔外逃,用糖醋烧鱼为他饯行,要他“苦甜毋忘百姓辛酸之处”。
后来小叔得了功名,除暴安良,偶然的一次宴会,又尝到这一酸甜味的鱼菜,终于找到隐名循逃的嫂嫂,他就辞官重操渔家旧业。后人传其事,仿其法烹制醋鱼,“西湖醋鱼”就成为杭州的传统名菜。
西湖醋鱼用的是草鱼,必须饿养1~2天已尽排泥土味,然后活杀现烹,不着油腻菜品,色泽红亮,酸甜适宜,鱼肉结实,鲜美滑嫩,胜似蟹肉,风味独特。
听着是馋人,但是我们记住一个菜,真的是因为味道吗?
5
星火叔有几个吃食念念不忘,其中就有太贵居的砂锅。
虽然名字带着“贵”字,但是便宜的很。毕竟,星火叔那个时候很穷。
当时的她很瘦,只有80多斤,而且不爱吃肉。
所以,每次我都会点两个砂锅。一个海鲜砂锅,一个淡水鱼砂锅,不吃肉营养总是要跟上的。
之所以每次点两个砂锅,也是暗藏私心。我会偷偷告诉老板,吃完一个后再上另一个。这样,就能和她多呆一会,哪怕只是一只砂锅的时间。
我也曾建议去尝试其它的美食,但是每次绕来绕去又回到砂锅店。索性,也就不去想变着花样讨她开心。
她喜欢吃虾,但是不爱剥。我喜欢看她吃虾,所有虾都是我剥。
大约,爱人眼里所有的事情都美好吧。
这样一起吃砂锅的日子,我们度过了两年。
后来,我与她失去了彼此的联系。
年的一个偶然,我们又相遇。那家砂锅店还在,只是我们的脸上多了一些沧桑。
屋里水汽氤氲,孩子们像当年的我们,面对面吃着砂锅,望着彼此。
杯子里没有酒,这些年,不但伤了心,还伤了胃。她没有胖,还是一如既往的瘦。
我们彼此沉默着,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。
砂锅很快就上来了,还是一样的砂锅,这么多年过去,分量没有变,十足。我拿起龙虾开始剥皮,她有点欲言又止。
过了很久,她说我结婚了。
我的手一抖,龙虾的头被我掰掉。
十年来,我再也没有去过太贵居,没有吃过那里的砂锅。但是,我记得那些砂锅的味道,有青涩、有热烈、有缠绵、有黯然……是啊,那里发生过太多,只属于自己的故事。
回到正题,这些吃食的味道,真的是它们本有的味道吗?
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,我们对某个吃食念念不忘,源于彼时彼刻遇见的某人和某事。
食物本身,反而只是成了媒介。
那年、那月,恰好遇见,才是美食。
6
前几天读到一个故事:
路边有一地摊,摆地摊的是一个中年女人。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过来送饭。
他一下车,就歉意地笑道,对不起,来迟了,饿了吧?女人抬起头,看到男人,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,笑道,不急,还早呢。
男人憨憨地笑笑,从自行车车篓里拿出饭盒,坐在女人身边,说道,快吃吧,不要凉了,我陪你一起吃。
这时,地摊前走来了一个中年大嫂,她将头伸向女人的盒饭里,发出惊讶地叫声,哎呀,我的大妹子啊,你可真苦啊,你吃的这是什么菜啊,一点油水也没有,这怎么能吃得下去啊。
说罢,嘴里还不住地发出啧啧叹气声,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,扭着肥胖的身子走开了。
女人端着手中的盒饭,愣愣地望着胖女人的背影,眼睛里噙满了泪花,那眼泪叭嗒叭嗒地滴落到手中的盒饭里。
身旁的男人眼圈也红红的,捧在手里的盒饭,再也没有情趣吃上一口了。
周遭的气氛仿佛顿时凝固了似的,让人透不过气来。
是啊,我们为什么要去打扰别人的幸福?
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认知,他喜欢上海菜,或许上海有他爱的人;他喜欢苏菜,或许苏省曾经留下美好的回忆;他喜欢浙菜,或许是因为他在那里爱过。
为什么一定要比个高低呢?
自己认为最好,足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