绥德在延安市东北方向近公里,从狭长而逼仄的延安市区出来,塞北的粗犷、豪迈复又映入眼帘。如果选择走国道,延安和绥德之间,还会路过延川县和清涧县,过去这些年,两个小城因为同一个人,在文旅圈的人气一路走高。
这个人,就是路遥。
延川县路遥故居
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始,路遥的长篇小说《平凡的世界》陆续问世,这部无论是在人物塑造上,还是在反映时代精神、地方风貌方面都堪称伟大的作品,过去三十年,影响了一批又一批人,也成为中国文学的又一传世经典。
清涧县路遥纪念馆
年,路遥(原名王卫国)出生于清涧县石咀驿镇的王家堡村。不过,因为家庭经济困难,7岁那年,他被过继给延川县农村的伯父。因而,这两个地方都算的上是路遥的精神原乡。如今,在全国新农村建设浪潮的引领下,两个村庄都以路遥为名片,翻开了新的发展篇章。
绥德如何被忆起
过了清涧的路遥纪念馆继续北上,绥德就不远了,这是历史长卷中真正意义上的边塞。2多年前,秦始皇的嫡长子扶苏和大将蒙恬陈兵三十万于此,以抵御匈奴的侵袭,那时候,绥德名曰:上郡。
对很多没来过绥德的人而言,对绥德的另外一种认知,缘于一句民间俗语,正所谓“米脂的婆姨,绥德的汉”。米脂的婆姨,指的是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蝉,绥德的汉,则是那脚踏赤兔、手持方天画戟的一代名将——吕布。
对三国迷而言,这是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名。但在正史中,闭月羞花的貂蝉是一个并不存在的人物,吕布的出生地也颇有争议,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人们对于这段凄美爱情故事的想象和憧憬。
在绥德和米脂两地之间,有一个名叫四十里铺的小镇。相传在古代,绥德和米脂两地的男男女女汇聚于此,谈情说爱,寻求美好姻缘。想来,他们中很多人也是循着吕布和貂蝉的故事来到这里。
天下名州--绥德
自秦汉以来,绥德因为地处边疆,且离京师咸阳不远,战略地位一直居高不下。三国时,绥德隶属于并州,至西魏时,首设绥州,尔后,绥德州的大名一直延用到清朝。现如今,绥德是陕北榆林市下辖的一个县级行政单位,但问及老一辈绥德人,他们仍会不经意地回答:“我是州里来的”。
不消多说,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荣耀。
党氏庄园一部可歌可泣的草根奋斗史
在绥德东南角的白家硷镇贺家石村,山谷褶皱之中掩映着一座古色古香的村落,这是我抵达绥德的第一站。我开着车,行驶在狭窄到仅能容纳一辆车通过的山间小路上,内心不免有些小心翼翼。这种小心翼翼倒并非担忧自己的车技,只是觉得,我的闯入与这一派宁静田园多少有些不相协调。
党氏庄园
没一会儿,一座巨大的牌楼夺入眼球,在这狭窄的褶皱中,忽有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之感。再往里定睛一看,“绥德党氏庄园”几个字格外醒目。目的地到了。
我停好车,蹑脚拾级而上,只见两位老人倚着石栏在拉话。陕北的口音相比关中略重,好在一来一回尚能沟通。聊天得知,两位老人都是村子里的乡民,儿女都生活在县城,独独自己放不下这自小生活的故土。
可以肯定的是,跟中国绝大多数乡村一样,这里也在经历一个快速衰落的过程。不同的地方在于,因为被列入省级和全国文保单位,这里的一切又都显得规整、干净,井然有序,这算是它的幸运吧。
两位老人的脸上写满了祥和、宁静,我作别他们,继续向村子深处走去。
党氏庄园依山就势而建
依山就势而建的党氏庄园,密密叠叠,从山脚不断向山腰延伸。在黄土高原中,各色石质建筑和雕栏画栋显示出它的庄重和富贵。每个院落或独立,或又紧紧相连,既兼具完整的生活功能,又像一座防御能力极强的城堡。
查阅资料得知,党氏庄园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乾隆时期。党氏一世党青山携儿子党金川从山西柳林迁徙而来,并在这山峁圪崂中打下了第一口窑洞。此后,又经党氏三辈人呕心沥血,至党四世党盛荣一代已初具气候,再历几代苦心经营,便有了现如今的模样。我粗略一算,两百多年岁月就这般悠悠而过。
走进庄园深处
走在庄园的石板路上,脚步声清晰可闻,这种宁静无时不在提醒你,这里已经和快速的城市化脱节。有些人家的门口贴着红对联,散发出一丝生气,另外一些则大门紧闭,想必主人举家迁去了城里。我快速走上庄园的高点,往下俯瞰,不由地惊叹这错落有致,典雅古朴的建筑之美。
俯瞰党氏庄园
党氏庄园,党氏族人多年奋斗的结晶,也是中国农村聚落形成的典型缩影,甚至可以说,无数个党氏庄园,串联起了中国几千年的农耕文明。我盘坐在石板堆砌的围墙上,任由阳光恣洒着我的脸庞,内心思忖,陶渊明的怡然自乐也不过如此吧。
扶苏、蒙恬一声叹息
无定河和大理河相汇的犄角,就是绥德的城区。这城区中海拔最高处,名为疏属山,而疏属山,也是秦始皇的嫡长子扶苏的安息之所。
漫步疏属山
公元前年,一代天骄秦始皇在巡行天下的途中,不幸病逝于沙丘。临死之前,他诏令长子扶苏回咸阳主持丧事并继承帝位。怎奈,秦始皇这边刚咽气,中车府令赵高和丞相李斯随即阴谋串改遗诏,扶持胡亥即位,并另书赐死令,命使者昼夜兼程赶往上郡(绥德)。接到沙丘矫诏,大将蒙恬心生疑窦,力劝扶苏不要轻生。但生性宽厚仁义的扶苏,不愿背礼,旋即自杀。
一段凄决的历史戏码由此铸成。
扶苏死后,蒙恬及其弟弟蒙毅又接连遭受迫害,曾经叱咤塞北的君臣组合就此土崩瓦解,也为秦朝迅速走向灭亡埋下了伏笔。我试想当初扶苏如果没有冲动自杀,秦朝乃至中国的历史会不会被改写?转念一想,以扶苏的宽厚,他注定无法在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中笑到最后,也就不可能成为千古帝王。
历史的有趣之处在于,众多偶然之中,有些宿命总是必然。过去两千多年,扶苏的灵魂飘荡在这疏属山巅,看着这座他曾经战斗过的城市,看着这里的风云激荡和朝代更迭,不知作何感念?当然,扶苏不是孤独的。疏属山,从下至上都住满了绥德百姓,鳞次栉比的居民楼将他的坟茔围住,倒生出一种壮烈的仪式感。
蒙恬墓
扶苏不是孤独的,还因为,蒙恬死后也葬在绥德,两人的安息之所,直线距离甚至不过一公里而已。蒙恬墓在绥德一中校园里,想一观其风貌,必须搞定门卫,好在,我面相良善加上不俗的公关能力,总算被允许进入。
相比于扶苏墓的雄伟,蒙恬墓的格局要小的多。历史记载,蒙恬死后,众将士以头盔、战袍掬土,垒起高达50米的巨冢,但因为风化剥蚀,荣光早已不在。十数米之高的宝顶上郁郁葱葱地点缀着一些杂草,几棵垂柳歪斜着,向我伸展开来。墓碑以及左右的两个虎符石像一看就是新立的,据说,这是几年前,蒙氏后人祭祖时捐资修建。两千多年,后人始终没有忘记这位英雄人物,这便是对他忠义最好的馈赠。
绥德一中校园
扶苏和蒙恬,他们生前戎马倥偬,好不威风。死后,又相守在这无定河畔。他们被人铭记了两千多年,还将继续被人们咏唱下去。
无定河、千狮桥一座名城的气质
在灿若星河的唐朝,诗人陈陶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人物,因为始终无法叩开科举的最后一道大门——进士及第,他的满腔抱负无法通过政治舞台得以实现。不过,某一日他在前往陇西的途中,看着山河破碎,突然有感而发,纵笔写下:
“誓扫匈奴不顾身,五千貂锦丧胡尘。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”。
毫无疑问,这是一首才情和胸襟兼具的边塞佳作。有人因为这首诗认识了陈陶,更多人因为这首诗认识了无定河。
大名鼎鼎的无定河
无定河,发源于陕西定边县白于山北麓,上游叫红柳河,取道靖边后才改名叫无定河,尔后流经米脂、绥德和清涧,最终汇入奔腾的黄河。这是一条足够悲壮的河,夹杂着千年边塞烽火,在黄土高原中横冲直撞,硬是闯出一条生命的路。
上游的河套人因为它的滋养,过上了逐水草而居的生活,下游的陕北人,因为它,不仅有了生命之源,更有了抵御外侮的天然屏障。
边塞小城绥德
当然,有时候,这条河也会大发脾气,漫灌两岸,缔造一场大型的水灾现场。所以,历史赐予了它一个完美的名称——“无定“。无定,意味着变幻莫测、难以捉摸,无定,更带有某种挥之不却的庄重和迷人。此时,无定河却安静下来。我站在河畔极目远眺,看着水面和远山融为一体,才能依稀想象当年的汹涌和澎湃。
绥德千狮大桥
飞架无定河上的,是千狮大桥。过去三十余年,这座大桥是绥德的标志,更是绥德人生活的中心。大桥两端各有两支巨狮镇守,桥栏两侧亦雕有千只形态各异的小狮子,他们威武却不失生活情趣,一如绥德这座城市的气质。
土炉雪花饼
行旅匆匆,终于到了和绥德说再见的时候。因为中秋节的缘故,整个城市多了一份喜庆和热闹,也让我的告别更添几分不舍。临走前,我在街边的小摊买了几块土炉雪花饼,这是绥德人的月饼,一种充满了原始味道的月饼。不知,曾经那些在此地戍边、征战的将士,如果有幸品尝到这样的味道时,心中又会怎样忆起他们的家乡?